Wnt通路是一条进化中高度保守的细胞信号通路，其在细胞生长、分化、凋亡、自我更新等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^[1]。Wnt 信号通路激活后，β-catenin 在胞质内积聚，继而转入核内与T 细胞转录因子/淋巴样增强因子（TCF/LEF）、共激活因子如B cell lymphoma 9（BCL9）等相互作用，激活Wnt/β-catenin信号通路，最终活化下游靶基因的表达。Wnt/β-catenin通路不仅调控细胞增殖、凋亡和迁移，还参与肿瘤免疫微环境重塑、免疫逃逸和耐药形成等多个过程。在肿瘤研究中，Wnt通路异常活化与多种实体瘤的发生、发展和转移密切相关。90%的结直肠癌、70%以上的胃癌及30%以上的肝癌存在Wnt通路关键基因突变（如APC、CTNNB1等），是当前肿瘤发生研究与药物开发的重要靶点^[2-4]。

尽管Wnt通路在肿瘤中的作用已被广泛证实，但其成药性面临诸多挑战，目前尚未有靶向Wnt 信号通路的治疗药物上市^[5]。首先，Wnt通路核心蛋白如β-catenin为胞内蛋白，缺乏传统意义上的小分子结合口袋，药物难以实现高亲和力和高选择性的结合；其次，Wnt信号同时维持正常组织干细胞稳态，非特异性抑制可能导致严重毒性反应，包括骨髓抑制、肠道损伤等。开发具有肿瘤特异性且具有较强临床应用价值的Wnt 信号通路抑制剂，仍然是该领域在学术界和工业界的一个巨大挑战^[6]。BCL9及同源基因BCL9L，是Wnt 通路重要的共转录因子，可特异性结合到β-catenin，但是不影响β-catenin 与其它蛋白的结合^[7]。BCL9表达显著上调于肝癌、结直肠癌等实体瘤^{[8, 9]}。针对BCL9/β-catenin的干扰剂已在体内外模型中展现良好的抗肿瘤活性和安全性，特异性抑制BCL9 活性显示出低肠毒性和低骨髓毒性，已成为新一代药物开发的潜力靶点，有望突破Wnt通路“不可成药”的传统瓶颈[8]。以上研究为BCL9/β-catenin 作为抗癌原创靶标成药性确证及原创药物早期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。

肝细胞癌（Hepatocellular carcinoma，以下简称肝癌）作为全球高发的恶性肿瘤，在我国呈现尤为严峻的疾病负担，年新发病例与死亡病例约占全球总数50%^[10]。目前，外科手术仍是肝癌的主要治疗手段之一，但超过60%肝癌病人在初诊时已处于中晚期并伴有转移，从而失去手术治疗的机会；术后 5 年内仍有高达60%-70%病人出现转移或复发^[11]。因此，药物治疗是肝癌治疗体系中的关键组成部分。当前当前一线治疗以酪氨酸激酶抑制剂（TKIs）或抗血管生成药物联合PD-1/PD-L1免疫检查点抑制剂为代表，但整体缓解率仅约为20%-30%，复发率高达60%以上^[12]。我们此前的研究发现，BCL9不仅是β-catenin介导转录的核心共激活因子，同时也是驱动肝癌进展、导致免疫排斥型微环境的重要因素。我们发现，中国人群复发型肝癌显著富集了BCL9 的特异性突变和拷贝数扩增，包括存在7.5% BCL9 的体细胞突变（G14E、S278N 和D349V）和65%拷贝数增殖^[13]。团队还首次报道了Wnt通路的激活状态可塑造炎症性肿瘤微环境，从而决定肝癌的远处转移倾向^[14]。

复旦中山医院樊嘉/朱棣/杨欣荣/胡博教授最新发表在Nature Communications的文章，进一步揭示了靶向Wnt通路逆转肝癌免疫治疗耐药的相关机制，并完成了针对肝癌免疫治疗耐药的原创药物发现。

1. 靶点确认：为何选择 BCL9克服肝癌免疫治疗耐药？

在现代药物发现中，靶点选择是决定成败的第一步。目前，肝癌一线标准治疗（阿替利珠单抗+贝伐珠单抗）响应率仍有局限，存在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。研究发现，Wnt/β-catenin信号通路与免疫治疗耐药和肿瘤晚期复发密切相关。

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樊嘉院士团队通过对159名中国肝癌患者的组学分析发现，Wnt通路核心基因突变频繁，如AXIN1（18%）和CTNNB1（19%）。进一步分析发现，在40例复发性肝癌患者中，团队发现了BCL9基因存在7.5%的特异性体细胞突变和高达65%的拷贝数增殖。这些基于中国人群的扎实数据，证实了BCL9和CTNNB1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抗癌原创靶标。

BCL9作为Wnt/β-catenin信号通路中的关键共激活因子，其异常激活在肝癌中普遍存在。研究团队通过分析大型临床试验（IMbrave150等）的数据发现，肿瘤内BCL9的表达水平与ICI治疗的原发性耐药显著相关(图1)。这些结果表明，BCL9不仅是一个生物标志物，也可能是一个理想的药物干预靶点（Druggable Target）。抑制BCL9有望从源头上阻断由Wnt信号通路驱动的免疫逃逸，为开发新药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。

图1.  BCL9与实体瘤PD-(L)1免疫治疗原发性耐药相关

2. 高BCL9表达与HCC中的免疫抑制微环境相关

研究发现BCL9高表达与肝细胞癌（HCC）中免疫抑制性肿瘤微环境密切相关，表现为与巨噬细胞密度、CD8+ T细胞活化及效应分子呈负相关，而与免疫抑制基因呈正相关；临床数据和单细胞测序分析进一步显示BCL9高表达与T细胞耗竭及"冷"肿瘤特征相关。动物实验证实，在免疫健全小鼠中敲除肿瘤细胞Bcl9能更有效地抑制肿瘤生长并伴随CD8+ T细胞浸润增加，提示其抗肿瘤效果部分依赖于免疫系统的参与。这些结果表明BCL9通过塑造不利的免疫微环境在HCC进展中发挥关键作用，靶向BCL9可能成为克服免疫检查点抑制剂耐药性、提升HCC免疫治疗疗效的潜在策略(图2)。

图2.  BCL9维持肝细胞癌的免疫抑制微环境并阻止免疫清除

3. 临床前验证与转化前景

在多种临床前HCC模型（包括人源肿瘤组织异种移植PDOTS模型）中，hsBCL9Z96与抗PD-L1抗体联用，展现出协同抗肿瘤效应，并对ICI耐药表现出改善作用（图3）。

图3. hsBCL9Z96联合抗PD-L1抗体的疗效优于抗VEGF联合抗PD-L1方案

4. 靶向BCL9重编程肿瘤免疫微环境（TIME）：以BMP4依赖性方式将肿瘤相关巨噬细胞（TAMs）转变为M1样表型

研究发现，靶向肿瘤细胞的BCL9能够显著重塑肿瘤免疫微环境，其核心机制在于通过BCL9-BMP4轴将肿瘤相关巨噬细胞（TAMs）从免疫抑制性的M2表型重编程为具有抗肿瘤活性的M1表型。具体而言，抑制BCL9会通过转录调控下调肿瘤细胞分泌的蛋白BMP4，而BMP4的减少正是“再教育”TAMs的关键驱动因素，最终表现为M1巨噬细胞标志物上调、M2标志物下调，并伴随免疫抑制因子IL-10和TGF-β1的降低。一系列体内外实验（包括共培养、条件培养基及BMP4添加/中和实验）均证实，该调控作用源于肿瘤细胞自身并间接作用于巨噬细胞。重要的是，该机制与抗PD-L1疗法联合显示出协同效应，揭示了靶向BCL9可通过调节巨噬细胞极化来增强抗肿瘤免疫，为克服免疫治疗耐药提供了新策略（图4）。

图4. 靶向BCL9通过BMP4依赖性途径将TAMs重编程为M1样表型

5. 靶向BCL9通过CD24-SIGLEC-10轴增强TAMs的吞噬与抗原呈递

除了重编程巨噬细胞表型，研究还揭示了靶向BCL9增强其抗肿瘤功能的另一关键机制：解除“别吃我”信号，促进吞噬与抗原呈递（图5）。该机制的核心在于CD24-SIGLEC-10信号轴。研究证实，BCL9能够正向调控肿瘤细胞表面的“别吃我”信号分子CD24的表达。当CD24与其在巨噬细胞上的受体SIGLEC-10结合时，会抑制巨噬细胞的吞噬功能。因此，通过抑制BCL9来下调CD24的表达，能够有效解除这一抑制信号。这使得巨噬细胞能够更有效地吞噬肿瘤细胞，并进行后续的抗原加工与呈递（表现为MHC-I相关分子上调），最终激活CD8+ T细胞的细胞毒性作用（如产生GZMB）。这一机制不仅在多个肝癌数据集及体内外实验中得到验证，泛癌分析更表明其可能具有广谱适用性，进一步提示靶向BCL9是克服免疫检查点抑制剂耐药的有效策略。

图5. hsBCL9Z96靶向BCL9：重编程巨噬细胞表型并增强其吞噬与抗原呈递功能

基于上述研究基础，我们进一步发现肝癌内BCL9/Wnt/β-catenin通路异常激活是导致肝癌免疫逃逸和治疗耐药的关键因素之一，该通路失调可导致肿瘤免疫微环境呈现“免疫沙漠”表型，其活化与T细胞排斥、树突状细胞功能障碍等现象密切相关，阻断该通路有望提高免疫治疗敏感性（见研究基础）。近年来，针对该通路的小分子干预策略不断涌现：如朱棣实验室发现的以苯基哌啶骨架为基础的针对BCL9/β-catenin的抑制剂，已在动物实验中展现抑制肿瘤生长、增强抗原呈递与T细胞浸润的双重效应。我们此前的研究已证实，靶向BCL9可通过选择性抑制β-catenin通路，显著增强肝癌、结直肠癌等对免疫治疗的敏感性（见研究基础）。上述研究基础为靶向BCL9/Wnt克服肝癌免疫治疗耐药提供了全新方向。

复旦大学（中山医院）肝癌研究所是我国最主要的肝癌临床研究中心之一。课题申请人长期深耕肝癌临床治疗一线，一直以肝癌的基础和临床转化研究为主攻方向。作为核心骨干主笔肝癌免疫治疗治疗相关专家共识3部。申请人前期围绕肝癌转移/复发、时空异质性、肿瘤微环境开展了长期系统的应用基础研究，提出了肝癌免疫治疗新策略，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研究成果，有扎实的工作基础。

参考文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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