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在生殖医学领域应用进展
2025-12-16 来源:中国实用妇科与产科杂志

作者:李鑫,康晓敏,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生殖医学科


不孕症已成为全球公共卫生关注的重要问题,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,全球约15%的育龄夫妇面临生育困难[1]。辅助生殖技术的发展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有效途径,但临床中仍存在反复种植失败(RIF)、薄型子宫内膜、复发性流产(RSA)等难题,制约着妊娠成功率的提升[2-4]。G-CSF作为一种经典的造血生长因子,近年来在生殖医学领域的作用逐渐受到关注[5]。其在卵母细胞成熟和正常胚胎发育、子宫内膜容受性建立及母-胎界面稳态维持中展现出潜在价值,成为生殖医学研究的新热点[5-7]。本文旨在综述G-CSF在生殖医学领域的应用进展,为生殖医学领域的临床实践与基础研究提供参考。


1  G-CSF概述


G-CSF是一种由174个氨基酸组成的糖蛋白,分子质量约为18~20 ku,主要由骨髓基质细胞、成纤维细胞、内皮细胞及活化的巨噬细胞产生[8]。G-CSF需与特异性受体结合方可发挥生物学作用。人G-CSF受体为跨膜蛋白,由813个氨基酸组成,相对分子质量介于130 000~150 000之间,因G-CSFR mRNA存在不同剪接方式,导致胞外区、跨膜区或胞内区氨基酸序列不同,进而形成5种不同的受体异构体[9]。G-CSF的正常生理功能主要是通过与靶细胞表面的G-CSF受体结合,激活JAK/STAT、MAPK等信号通路,刺激骨髓中性粒细胞的增殖、分化与释放,增强中性粒细胞的吞噬和杀菌能力,在机体抗感染免疫中发挥核心作用[10]。近年研究发现,G-CSF在卵巢颗粒细胞、子宫内膜上皮细胞、侵袭性绒毛外滋养层细胞及蜕膜基质细胞等生殖组织细胞也可分泌,在生殖系统中的功能逐渐被揭示[11-13]。


2  G-CSF在生殖过程中的作用机制


2.1  对卵母细胞和胚胎发育的影响  G-CSF在卵母细胞成熟过程中具有重要的调控作用。研究表明,高质量卵母细胞的卵泡液中G-CSF水平显著升高,其可能通过促进卵母细胞内mRNA的稳定性和翻译效率,改善减数分裂进程[14]。此外,G-CSF通过局部旁分泌方式增强卵母细胞对外源促性腺激素刺激的反应,从而促进其成熟,并提升成熟卵母细胞的受精能力[5]。在胚胎发育方面,小鼠胚胎培养液中添加G-CSF可显著提高卵裂率和囊胚形成率,并增加囊胚内细胞团的细胞数量[15]。猪体外受精模型则显示,G-CSF 通过激活抗氧化通路、减少活性氧损伤,从而改善胚胎活力[16]。临床研究亦证实了其潜在价值。针对卵巢储备功能减退患者,G-CSF预处理不仅提高了受精率、胚胎质量和新鲜胚胎移植的着床率,而且还显著改善了临床妊娠率和持续妊娠率[6]。

2.2  对子宫内膜的作用  G-CSF在子宫内膜中具有潜在调控作用。G-CSF可通过多种途径促进子宫内膜修复与增厚。一方面,G-CSF能促进子宫内膜基质细胞和上皮细胞增殖[17],上调血管内皮生长因子(vascular endothelial growth factor,VEGF)等促血管生成因子的表达[18];另一方面,它可诱导骨髓间充质干细胞向子宫内膜细胞分化,补充内膜细胞来源[3];此外,G-CSF还可促进子宫内膜间质细胞蜕膜化[19],并减少子宫内膜细胞凋亡。粒细胞-巨噬细胞集落刺激因子(GM-CSF)可通过募集巨噬细胞和中性粒细胞,间接调控血管生成相关基因(如Mmp9、Bv8)[20],通过促进血管新生来改善子宫内膜血供。G-CSF可直接上调白血病抑制因子(leukemia inhibitory factor,LIF)的表达,激活胚胎着床相关信号通路[21];G-CSF还可通过MAPK/ERK通路特异性上调 HOXA10,促进子宫内膜上皮细胞与基质细胞的分化成熟,从而改善子宫内膜容受性,为胚胎黏附创造条件[20]。


2.3  对母-胎界面的调节作用  母-胎界面的免疫耐受是妊娠维持的基础。在促进母-胎界面形成方面,G-CSF可通过促进LIF、VEGF等细胞因子的表达来调节子宫内膜基质细胞的蜕膜化[14]。G-CSF可通过激活PI3K/Akt信号通路增加人滋养层细胞系细胞中基质金属蛋白酶(MMP)-2和VEGF的表达与分泌,从而增强人滋养细胞的侵袭能力[22]。在母胎循环建立方面,G-CSF可通过增强PI3K/AKT信号通路活性促进Bcl-2和VEGF的表达,减少细胞凋亡并增加血管内皮细胞的管腔容量[23]。此外,G-CSF还能通过促进细胞运动并诱导肌动蛋白骨架重构,调控滋养层细胞的迁移。在体外培养条件下,G-CSF可诱导滋养层细胞出现伪足生长、细胞体收缩以及尾端与周围基质黏着解离等迁移表型,从而促进滋养细胞侵入子宫螺旋动脉,助力胎盘血液循环的建立[24]。G-CSF可通过促进蜕膜自然杀伤(dNK)细胞募集,减低其细胞毒性,并减少干扰素(INF)-γ和白细胞介素(IL)-18等促炎因子的产生[24]。同时,G-CSF可使血清Th1/Th2平衡向Th2偏移,诱导Treg细胞发育,并动员骨髓Treg细胞迁移至蜕膜[24]。此外,G-CSF能够抑制巨噬细胞(MΦs)向M1表型极化,促进M2表型形成,并下调MΦs中IFN-γ受体表达和IL-6的产生,从而维持母-胎界面的免疫耐受状态,保护胎儿免受母体免疫系统攻击[24]。


3  G-CSF在生殖医学临床中的应用


3.1  在薄型子宫内膜患者中的应用  2011年Gleicher等[12]首次报道G-CSF宫腔灌注用于治疗体外受精-胚胎移植(IVF-ET)周期合并薄型子宫内膜的患者。在该病例系列中,4例既往对雌激素及血管扩张剂治疗无反应的患者,于冻融胚胎移植(FET)周期移植前2~9 d接收G-CSF宫腔灌注。结果显示,灌注48 h后子宫内膜增厚到7.3~10.2 mm,且全部患者在移植后成功妊娠,其中1例因异位妊娠终止妊娠。随后美国、伊朗、波兰、印度、韩国和中国等多个国家相继开展了不同类型研究(包括队列研究、前瞻性、回顾性、随机及非随机试验),共计14项[25-38]。其中13项采用宫腔灌注给药,以单次300 μg为主,少数研究使用100 μg或150 μg。给药时间点多样,包括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(hCG)扳机日、取卵日或激素补充治疗(HRT)周期中特定时间点,仅1项采用皮下注射[33]。在9项报告子宫内膜厚度的研究中,7项显示G-CSF可使子宫内膜平均增厚0.8~3.527 mm,2项未见明显改善。另12项研究报道妊娠率在治疗前后变化范围为1.03%~37%。总体来看,这14项研究在薄型子宫内膜的定义、给药剂量与时机等方面存在差异,部分研究未能观察到显著增厚或妊娠结局改善,提示疗效具有一定不确定性。2023年发表的1篇随机对照试验(RCT)荟萃分析显示,G-CSF可增加接受IVF-ET的薄型子宫内膜患者的临床妊娠率和子宫内膜厚度,但本荟萃分析纳入文献中G-CSF的给药方法和剂量不同,胚胎移植周期不同以及妊娠结局的标准定义不一致[39]。此外,现有研究中关于G-CSF应用后的取卵率、优质胚胎数、不良事件和并发症发生情况的统计数据很少,因此无法对G-CSF的安全性进行荟萃分析,临床应用仍需谨慎并进一步验证。


3.2  在RIF患者中的应用  2016年,伊朗率先开展了一项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试验,纳入100例RIF患者,在新鲜周期取卵日或FET孕酮起始日行宫腔灌注300 µg/mL G-CSF。结果显示,G-CSF可显著提高胚胎种植率,但对临床妊娠率和自然流产率无明显影响[40]。随后,2018年伊朗另一项随机对照试验纳入52例RIF患者,并于新鲜周期囊胚移植前30 min皮下注射300 µg G-CSF。结果提示,RIF患者的临床妊娠率(56.2% vs. 40.0%)及活产率(53.1% vs. 35.0%)均有升高趋势,虽因样本量有限未达显著统计学差异,但初步证实G-CSF安全性良好且未增加流产风险[41]。2020年,一项纳入157例RIF患者的RCT研究评估了宫腔内灌注G-CSF对子宫内膜厚度正常患者的疗效。所有患者均接受标准卵胞质内单精子注射(ICSI)并于胚胎培养第3或第5天进行新鲜胚胎移植,干预为hCG扳机日宫腔灌注30 mIU/mL G-CSF。结果显示,G-CSF对子宫内膜正常的RIF患者子宫内膜厚度、临床妊娠率及活产率均未产生显著影响[42]。2023年,一篇纳入14项RCT、共1387例RIF患者的Meta分析显示,G-CSF可提高胚胎种植率及临床妊娠率,但纳入研究间存在一定异质性。异质性主要来源于G-CSF的给药途径和剂量差异、胚胎移植周期不同以及妊娠结局定义不一致[39]。2025年一篇覆盖25项RCT、共3035例RIF的网状Meta分析进一步比较了宫腔灌注G-CSF、富血小板血浆(PRP)、外周血单核细胞(PBMC)、hCG及空白对照的疗效,结果显示在提高临床妊娠率方面,PRP以累积排名曲线下面积的百分比(SUCRA)84.5%位列第一,PBMC 76.5%次之,G-CSF以65.7%居第三;在活产率排序中,G-CSF SUCRA为58.0%,同样位于PRP与PBMC之后,但仍显著优于hCG及空白对照,提示G-CSF仍是改善RIF患者妊娠结局的有效备选方案之一,不过PRP与PBMC可能具有更优潜力[43]。2024年,Jiang等[44]发表的网络荟萃分析纳入14项随机对照试验、共1360例RIF患者,比较皮下注射、宫腔灌注G-CSF的疗效与安全性。结果显示,皮下注射和宫腔灌注G-CSF均能显著改善RIF患者的胚胎植入率和临床妊娠率,与宫腔灌注G-CSF相比,皮下注射G-CSF可能是RIF患者更佳的给药方式。总体而言,现有证据支持G-CSF在改善RIF患者种植与妊娠结局方面具有一定价值,但最佳给药途径、时机及适用人群尚待进一步高质量研究明确。


3.3  不明原因复发性流产的治疗  2009年,Scarpellini等[45]首次进行了将G-CSF用于治疗URSA的随机双盲对照试验研究,纳入68例URSA在排卵后的第6天开始皮下注射1 μg/(kg·d)的G-CSF,直至妊娠第9周结束,结果显示,G-CSF组活产率达82.8%,显著优于对照组的48.5%,在第5~9周,G-CSF组患者的β-hCG水平也显著高于对照组和健康人群,被视为阳性标杆。2019年,英国一项多中心、随机、双盲、安慰剂对照临床研究,将干预推迟到“血β-hCG阳性后”开始皮下注射日剂量130 μg的G-CSF,探讨其治疗150例URSA患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,遗憾的是该研究并未发现在妊娠开始即使用G-CSF能够提高妊娠率和活产率,提示“着床后启动”可能错过关键窗口,但该研究也存在局限性,纳入的研究对象仅为诊断为URSA的患者,并未对患者的相关免疫学指标进行检查,所以患者是否为免疫功能异常导致的RSA并不明确[4]。2023年Mu等[46]在其系统综述与荟萃分析中指出,综合7项随机对照试验、共1633例URSA患者的数据显示,宫腔或静脉给予G-CSF可显著提高临床受孕率,尤其在排卵期内给药及亚洲人群中效应更为突出;尽管活产率呈升高趋势,但未达统计学差异。作者同时强调,G-CSF 治疗并未增加母体不良事件风险,提示该方案总体安全。因此,Mu 等建议在排卵期行宫腔灌注G-CSF 可作为URSA患者提高受孕机会的有效且相对安全的辅助策略,但仍需更大样本研究以进一步验证其对活产率的最终影响。


3.4  在其他生殖相关疾病中的应用探索  在未破裂卵泡黄素化综合征(LUFS)中,G-CSF可能通过促进卵泡壁细胞的增殖与溶解,改善卵泡破裂功能。一项小样本研究显示,LUFS患者在促排卵后期注射G-CSF可使排卵率提高约20%[47]。对于慢性子宫内膜炎患者,宫腔灌注G-CSF可通过抑制炎症因子[如肿瘤坏死因子(TNF)-α、白细胞介素(IL)-6]的释放,减轻内膜炎症反应,促进子宫内膜修复[48],临床数据显示其治疗有效率可达70%以上。


4  临床应用的安全性与争议


目前普遍认为G-CSF的短期应用安全性较好,但长期或大剂量使用仍存在一定风险,需予以关注。急性期常见不良反应为骨痛、腰背痛或关节痛,多为轻-中度,呈剂量依赖性,可在给药后1~2 d 出现,持续2~3 d[49]。血液学方面常见一过性白细胞升高,少数病例出现轻度血小板减少或贫血,通常为可逆性[49]。有报道于使用G-CSF连续数日后出现脾肿大,极少数并发自发性脾破裂并导致腹腔出血[50]。在高剂量应用或合并感染时,可能诱发毛细血管渗漏综合征和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[51]。此外,妊娠安全性尚未完全明确,尽管小样本临床研究未发现畸形风险[52],但动物实验提示高剂量可能影响胎儿生长[53]。


5  结语


G-CSF在生殖医学中的应用已初步显示出对薄型子宫内膜、RIF和URSA患者的积极疗效,但其长期母儿安全性及最优给药方案仍有待验证。未来研究应依托大样本、多中心随机对照试验,以活产率作为核心终点,系统比较不同剂量、给药时机及与 PRP、PBMC 等干预联合应用的效果,并建立妊娠暴露登记系统以追踪子代远期结局,从而为G-CSF的个体化与标准化临床应用提供更高质量的循证医学依据。


利益冲突  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


作者贡献声明  李鑫:查阅文献、撰写初稿;康晓敏:提出选题、文稿修订


来源:李鑫,康晓敏.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在生殖医学领域应用进展[J].中国实用妇科与产科杂志,2025,41(11):1079-1084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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